是初夏。里斯本从不真正冬眠，但到了这个季节，什么都开始变得轻盈——街头的人多了起来，海风穿过亚麻衬衫，阳光在广场的石板上打转，crypto event 也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浮现。

我们去了 JAM 测试网的发布现场。那天晚上，Parity 把办公室临时变成了一个 DJ 派对。位置在 Chiado，老城区的心脏，桌子上摆着一排罐装的果酱，上面印着 “JAM”。是的，他们把这条链昵称为果酱，也真的做了果酱。

现场聚集了来自全球的 35 个 implementor 团队，他们刚刚从郊区回来，去参观了那个叫做 JAM Toaster 的大型数据中心——藏在 Polkadot Palace 附近，位置保密，只有受邀的人才能进入。有人说那里像个未来装置：高性能机器藏在游泳池下，以泳池来冷却机器，以机器来加热泳池。像是科幻小说才会出现的情节。

那是 JAM experience 的最后一晚。测试网上线了。Gavin Wood 讲系统结构，像在玩爵士，不太在意语速，也没有什么起承转合，屏幕上跳动着运行画面，他只是边演示边随手讲讲他的技术，好像讲的是哲学。情不自禁处，不时起身比划，身体与思想的即兴演出。

再后来，音乐开始了。极客们自己上台玩——有人打电子鼓，有人弹电吉他，声音很大，但没有喧哗的成分。大家一边跳舞，一边聊代码，或者不聊，只是喝酒、笑、走来走去。风穿过开着的窗。那是个轻盈的夜晚。系统还没稳定，规范仍未完全，谁都不知道 milestone 完成之后会怎样。

但那晚，大家都在这里。天南海北的人，各自写着不同的版本，却此时此刻身处同一个房间。

故事可以追溯到一年前，Gavin Wood 发布了一份名为 JAM Gray Paper 的技术草案 [1]。他只是以极简的语言勾勒出一套执行架构，并设立总额 1000 万枚 DOT 的激励池，向全球公开招募——任何团队、任何语言、任何方法论，只要愿意实现这份设计，皆可参与。这便是 Join-Accumulate Machine，简称 JAM 的起点。

这不是一次外包式的工程项目，而是一次有意制度化的实验。JAM 将“协作”嵌入协议诞生的原初环节，通过 clean room 并行开发、milestone 测试验证、fellowship 等级机制等结构性设计，使链的生成不再依赖中心化的团队、路线图或权威仓库，而由网络中多点分布的开发实践共同推进。

在区块链发展史中，这是一次激进的去中心化协作实验。以太坊、Solana、Aptos 等主流公链，无不由少数公司或基金会在封闭环境中完成架构设计与初始实现，即便后期开源，也始终保留着“作者中心制”的逻辑结构。JAM 与之相反：没有 canonical 实现，没有官方路线图，甚至 Gavin Wood 本人也不再写一行实现代码。他所提供的，仅是一套协议框架，以及一整套用于分布式协作的制度装置。这一结构将“协议的存在”交由集体实践来完成，而非由单一主体宣告。这不仅是工程方法的转变，更是技术生产权的重新分配。

在由中美主导的区块链体系中，技术快速商品化，被纳入投资与平台的逻辑中。而 JAM 作为一个起源于欧洲的链级实验，延续的是这方土地上的自由软件与工程哲学传统——构建不是为了市场，而是为了共识；代码不仅是工具，更是制度结构本身。它回应了比特币前期的理想主义残响，也唤起了密码朋克与 GNU 世代那句未被遗忘的信念：“实现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实践。”在今天，“去中心化”已成商业套话。JAM 所代表的，是一次拒绝产品化、领导化与模板化的技术政治尝试。

这不仅是一次区块链技术史的切片，更是一份关于共识、秩序与协作如何发生的现场笔记。

我们与 yc（图中）在老城区夜游，边闲聊和采访

在那个初夏的 testnet launch party，我们认识了 yc。她站在人群中，粉红挑染的发色醒目，有着日漫里才会出现的公主切发型，身上却穿着再寻常不过的那种开发者夹克——紫色、防水布料、袖管鼓鼓的那种。她是 JAM implementor 之一，来自台南的 technologist 女孩。

你很难不注意到她。既像个小朋友，第一次来欧洲什么都很好奇。论起技术的历史又如数家珍，像一个早已看过行业沉浮的老人。那种“年轻的老程序员”的气质——早慧的、安静的天才极客，心里运行着另一套时间系统。

从国中起，她就开始学编程。那时候没有人教她，她就一个人上网搜，跟着论坛写，从 Java 到 C，再慢慢摸到 Rust。在高中她又自修完了大学课程，在研究生入学读到中途，就跑去微软工作。但传统公司的节奏不适合她。流程繁复，节奏迟缓。于是转行做直播，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，但那种生活也不是答案，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。

于是她停了下来。去年恰好学校复学还没开始，她作为技术负责人加入了一个初创团队。合伙人看到了 JAM Prize 的 open call，也看到了那封没有代码、只有结构草图的灰皮书，于是他们决定开始动手。

在我们的聊天中，她的叙述提供了一个关键视角：当权力被解构，制度如何依然被集体实践持续生成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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