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球数字经济规则制定正经历关键转型期，呈现出多样化的数字经济治理框架。其中《东盟数字经济框架协议》（DEFA）与《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议》（DEPA）典型代表了两种不同路径：DEFA 是全球首个区域性数字经济协议，由东盟十国共同推动，致力于深度整合东南亚市场；而 DEPA 是由新加坡、智利、新西兰发起的全球首个模块化数字经济协定，强调灵活规则和创新合作。本文从八大核心领域系统分析二者的共性与差异，揭示区域一体化与模块化创新如何塑造数字经济规则的双轨演进。

一、协议背景

《东盟数字经济框架协议》（DEFA）是东盟国家推动的区域性数字经济协议，于 2023 年 9 月正式启动谈判，目标在 2025 年前完成。作为全球首个全区域数字经济协议，DEFA 旨在协调东盟十国的数字经济发展，覆盖数字贸易、跨境电子商务、网络安全、数字身份、数字支付、跨境数据流等九大核心领域。根据预测，到 2030 年 DEFA 有望为东盟区域数字经济创造 2 万亿美元收入，占该地区整体经济的近三分之一。

《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议》（DEPA）则是由新加坡、智利和新西兰于 2020 年 6 月签署的全球首个专门针对数字经济的协定，有人甚至称之为“数字经济 WTO”。DEPA 采用独特的“灵活加入”机制的模块化结构设计，包含的 16 个主题模块涵盖商业和贸易便利化、数据问题处理、新兴技术与创新等广泛领域。其允许成员国自主选择适用模块，为数字经济规则提供了“菜单式”框架。中国已于 2021 年 11 月正式申请加入 DEPA，旨在通过该平台提升在数字经济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。

两份协议虽在成员构成和结构上差异显著，但均致力于解决数字经济关键问题：跨境数据流动规则、数字身份互认、数字支付协同、网络安全互信及人才培育机制。二者在规则侧重、约束力和实施路径上的差异，为数字治理提供了不同范式。下表概括了两份协议的核心特征：

二、深度竞合

以下从促进数字贸易、完善数字支付、建立数字身份认证、加强网络安全合作、促进加密技术协作、促进数字产品应用、促进数据流动与隐私保护、培育数字人才等方面，比较《东盟数字经济框架协议》与《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议》的相同点和不同点。

（一）促进数字贸易

在促进数字贸易方面，DEFA 与 DEPA 均致力于降低数字贸易壁垒，但在实施路径和范围上存在明显差异：

无纸化贸易与电子发票：两份协议均将其作为核心措施。DEFA 将其纳入九大谈判领域，目标是建立统一的区域电子贸易单据标准，简化东盟内部的跨境申报流程。DEPA 则通过模块 2（商业和贸易便利化）明确要求成员国采用 PEPPOL 国际标准实现电子发票互操作，并推动系统间直接对接，大幅降低企业合规成本。这种技术层面的深度协同是 DEPA 的特色优势。

规则约束力：DEFA 作为区域性协议更强调统一规则约束力，要求成员国在区域内调整国内法规以适应共同框架，形成“单一数字市场”。而 DEPA 采用软性协调机制，通过案例示范（如新加坡 - 英国全数字化跨境运输）展示技术可行性，吸引其他国家效仿。

争端解决机制：DEPA 设立了专门的数字贸易争端解决程序（模块 13），强调通过协商、调解和仲裁解决冲突，并要求仲裁员具备数字贸易专业背景。而 DEFA 目前尚未公布具体机制，预计将沿用东盟既有贸易争端框架。

（二）完善数字支付

数字支付是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，两份协议均视其为关键领域，但采取了不同的推进策略：

DEFA 的区域整合路径：将数字支付列为九大核心要素之一，重点推进区域内系统互联互通。典型案例是泰国 PromptPay 与新加坡 PayNow 的跨境对接，实现了实时低成本汇款。DEFA 将进一步推广此类合作模式，建立覆盖东盟的统一支付网络，支持零售支付和供应链金融。

DEPA 的规则先行路径：在模块 2 中明确要求成员国公布电子支付法规，并推动采用国际公认标准（如 ISO 20022 报文规范），确保透明度与公平竞争。同时鼓励金融科技公司跨境合作开发创新支付解决方案，例如新加坡与智利合作测试的区块链结算系统。

根本差异：DEFA 侧重于基建整合，通过连接现有国家系统提升区域效率；DEPA 则聚焦规则协调，通过统一标准降低跨国支付合规成本。两者分别体现了区域一体化与全球互操作性两种治理思路。

（三）数字身份认证

数字身份是数字经济信任体系的基石，在此领域两份协议展现出高度共识：

互操作性目标：DEFA 和 DEPA 均将数字身份列为独立章节（DEFA 作为核心要素，DEPA 为模块 7），共同要求建立跨国互认机制，确保用户通过本国数字身份在其他成员国安全访问服务。

应用场景侧重：DEFA 强调身份认证在跨境公共服务（如医疗、税务）中的应用，支持东盟公民的区域流动。DEPA 则更侧重商业场景，特别是金融服务中的 eKYC（电子化客户身份验证），允许企业跨境验证客户身份以符合反洗钱要求。

技术标准差异：DEPA 明确建议采用 W3C 的可验证凭证标准，确保技术中立性；而 DEFA 尚未公布具体标准框架，预计将允许各国保留自主技术路线。

（四）加强网络安全合作

网络安全是数字经济的保障，两份协议在此领域采取了不同的治理模式：

DEFA 的共同标准模式：将网络安全列为九大核心要素之一，旨在建立区域性网络安全基线标准，涵盖关键基础设施保护、事件响应机制和数据泄露通报规则。其特点是强制性较强，要求成员国将标准纳入国内法，并接受东盟机构合规审查。

DEPA 的互信机制模式：通过模块 5（广泛的信任环境）和模块 6（商业和消费者信任）构建网络安全框架，侧重信息共享与合作响应。成员国需设立网络安全联络点，实时交换威胁情报，并在发生跨境攻击时协调处置。

关键差异：DEFA 以统一立法提升区域防御能力，DEPA 则通过操作协同增强实际响应效率。

（五）加密技术协作

在加密技术领域，DEFA 与 DEPA 的定位存在显著差异：

DEPA 前沿引领：模块 8（新兴趋势和技术）明确将加密技术列为创新重点，鼓励成员国在量子加密、同态加密等前沿领域联合研发，并建立测试沙盒。同时要求技术出口管制应遵循“最小必要”原则，避免阻碍合作。

DEFA 谨慎实用：未将加密技术单独列为要素，仅在网络安全部分提及需使用“适当加密手段”保护数据。实践中，东盟国家更关注成熟加密技术的应用推广（如泰国推动中小企业采用端到端加密通信），而非前沿突破。

核心分歧：DEPA 将加密视为战略创新领域，DEFA 则视其为基础设施安全工具，反映出技术自主与实用安全的优先级差异。

（六）数字产品应用

数字产品的非歧视待遇是数字贸易的核心原则，两份协议均对此做出规定，但约束强度不同：

DEPA 的高标准规则：在模块 3（数字产品及相关问题处理）中明确要求成员国对数字产品提供国民待遇和最惠国待遇，禁止歧视性征税或市场准入限制。例如，新加坡企业开发的健康监测 APP 进入智利市场时，应享受与智利同类产品相同的监管要求。

DEFA 的渐进式路径：侧重降低区域流通门槛，通过统一数字版权保护规则（如马来西亚与印尼协调电子书版权法）和简化产品认证（如新加坡的 IMDA 认证在东盟通用）促进应用。但允许成员国在敏感领域（如文化产品）保留例外条款。

根本差异：DEPA 建立法律约束性义务，DEFA 则依赖协调互认实现事实上的非歧视。

（七）数据流动与隐私保护

数据流动与隐私保护的平衡是数字经济治理的核心挑战，两份协议在此领域展现出最显著分歧。

DEFA 强调主权优先下的有限流动。虽然将跨境数据流列为谈判重点，但承认东盟成员国间的巨大监管差异：印尼、越南实施严格的数据本地化法律；新加坡、泰国则允许满足保护条件下的跨境传输。DEFA 不强制统一规则，而是通过“东盟数据分类框架”区分数据类型：高敏感数据（如公民生物信息）允许本地化存储；一般商业数据，在符合东盟隐私框架（APPF）前提下允许跨境流动该模式强调尊重各国监管主权，避免强加统一标准，但可能导致区域市场割裂。

DEPA 强调自由流动基础上的条件约束。模块 4（数据问题）明确要求允许企业“无缝传输信息”，坚持《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》（CPTPP）的数据自由流动原则。同时设置两项关键条件：合规衔接机制：只要符合任一成员国的隐私法规（如新加坡 PDPA），即可跨境传输数据；禁止数据本地化：不得将服务器本地化作为市场准入条件（国家安全除外）这种模式降低了企业合规成本，但可能削弱部分国家监管自主权。

核心矛盾有两方面，一是自由 vs 主权，DEPA 以自由流动为原则，例外为例外；DEFA 则将主权例外常态化；二是国际 vs 区域标准，DEPA 鼓励采用 APEC CBPR 等国际认证；DEFA 推动建设区域专属标准。

（八）培育数字人才

数字人才是可持续发展的基础，两份协议在此领域各有创新：

DEFA 的区域能力建设：将“数字包容”列为协议基础，重点解决东盟内部发展不均衡问题。具体措施包括设立东盟数字技能基金（资助柬埔寨、老挝等国的 IT 培训），推动成员国相互认可数字证书（如马来西亚与菲律宾互认软件工程师认证）。

DEPA 的创业生态培育：通过模块 9（创新与数字经济）和模块 10（中小企业合作）推动创业人才跨境流动。例如：新西兰的金融科技创业者可申请新加坡“登陆津贴”，在新测试产品并进入亚洲市场；成员国共建“数字人才库”，企业可跨境招募紧缺 AI 工程师

共同挑战：均需应对中小企业数字能力薄弱问题，DEPA 通过模块 10 提供数字化工具包；DEFA 则计划建立区域中小企业支持中心。

下表总结了关键领域的异同点：

三、总结展望

《东盟数字经济框架协议》（DEFA）与《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议》（DEPA）代表了数字经济治理的两种创新路径：深度区域一体化与基于模块化推动全球协作。尽管在数据主权、技术标准、规则约束力等方面存在显著差异，但二者共同致力于构建更高效、包容、安全的数字经济发展环境。

（一）战略定位与治理逻辑

DEFA 是基于区域深度整合的实验。作为全球首个区域性数字经济协议，DEFA 的核心价值在于探索如何协调高度多样化经济体（如新加坡与老挝人均 GDP 差距超 30 倍）。其治理逻辑体现为：渐进式统一，即允许成员国保留关键敏感领域主权（如数据本地化），同时逐步提升标准协同；基建先行，即优先推进数字支付联通、跨境电商平台等实体项目该模式为非洲联盟（AU）、南美共同市场（Mercosur）等组织提供了参照。

DEPA 是基于规则创新的全球模板。DEPA 的模块化架构开创了“乐高积木式”协定新模式：灵活参与，即各国可自主选择签署模块（如韩国加入时跳过人工智能条款）；持续进化，即通过“新兴趋势”模块动态纳入新技术规则（如 2024 年新增量子计算条款）这种灵活性吸引了中国、韩国等数字经济大国申请加入，使其可能发展为跨区域规则平台。

（二）规则互鉴与协同联动

尽管路径不同，两份协议在实践中展现出显著互补性：

规则互鉴：DEFA 在数字身份互认、区域支付联网的实操经验为 DEPA 提供了案例库；而 DEPA 在电子发票标准（PEPPOL）、AI 伦理框架的设计被东盟借鉴。

协同联动：中国同时参与两份协议（已申请 DEPA，并通过东盟 - 中国峰会支持 DEFA），有可能客观上推动二者衔接。例如在数据流动领域，中国在一些地区建设的“数据自贸港”，要探索既符合中国网络安全法又衔接 DEPA 规则的机制。此类尝试可能弥合主权与自由流动的分歧。

（三）未来挑战与发展路径

DEFA 的融合瓶颈：由于客观存在的成员国发展差异，能否在 2025 年前完成谈判并平衡成员国诉求目前尚不确定。越南、印尼的数据本地化要求与新加坡的自由化立场需创造性妥协。此外，区域数字鸿沟（如缅甸互联网渗透率不足 35%）可能削弱协议实效。

DEPA 的扩展挑战：模块化设计虽灵活，但核心条款可能因成员国选择差异而碎片化。中国加入后将推动数据模块修订，可能引发与创始国分歧。

两份协议虽路径相异，但共同指向数字经济规则的核心原则：在效率与安全、创新与包容、主权与开放间寻求动态平衡。其探索将为全球数字经济治理提供多元方案，助力构建更具韧性与包容性的数字未来。（文中图片由豆包生成）